其实在这个正兴元年的年初,仆固怀恩确实见过移地健。

  那天上午,他打着赤膊,让大夫查看他背上的粟状脓头。

  “疽色晦暗,脓汁清稀,节帅可有其他异样?”

  “精神不振。”仆固怀恩说罢,闷声补充道:“口渴,烦躁,便秘溲赤。”

  “请张嘴。”

  “啊。”

  “节帅舌淡苔薄白,脉略数而无力,确是背疽。”

  仆固怀恩吃了一惊,连忙问道:“那我还能活多久?”

  “节帅放心,它疮疥始发,待老夫开服药剂你好好调养即可。”

  话虽如此,仆固怀恩却知背疽是绝症,多少名臣名将都躲不过,不免心头忧虑,偏是任他如何发问,那大夫都只叫他安心。

  正在这时候,仆固从中受降城赶了回来求见,仆固怀恩连忙披上衣服,又嘱咐大夫他发了背疽之事不可让任何人知道。

  仆固入内就屏退了左右,神神秘秘地附在仆固怀恩耳边,低声道:“阿爷,我见到妹婿了,他想要见你。”

  “妹婿?”仆固怀恩以手指了指北面,道:“你是说?”

  “是。”仆固连忙点了点头,“他想见阿爷。”

  父子二人都知道,薛白曾经俘虏过叶护,又将其放归回纥,那在回纥这场内乱中必然是支持叶护的。反观移地健,对大唐不断挑衅。

  这种时候与移地健私下联络,若被朝廷知道了,是重罪。

  但仆固怀恩思来想去,还是亲赴阴山见了移地健。

  移地健与薛白年岁相仿,这年还不到三十岁,身材健硕,眼神如草原的苍鹰一样锐利,身上带着一股凌然傲气。

  他是携妻子来的,先是让仆固怀恩父女团圆,之后爽朗地表示他想当回纥的可汗,到时仆固氏便是他的可敦。

  之后,翁婿二人在草原上策马奔驰了一段,长谈了一番。

  移地健对薛白意图分裂回纥的心思非常清楚,他知道是薛白曾经提醒叶护小心他。

  原本他已经定下计划除掉叶护,结果却功亏一篑,算是结了大仇。放任一个对他有敌意的唐皇帝登基称帝,他忍不了。

  另外,他现在迫切地需要钱财来赏赐部众,安抚他们焦躁不安的心,巩固自己的地位。

  因此他希望仆固怀恩能与他一起攻入长安,到时金帛子女归他,长安城归仆固怀恩,两全齐美。

  劝说的话语也很动人,仆固怀恩竭肝沥胆为李氏尽忠,可惜并不受现在这个唐主的信任,到不如与女婿共商大事。

  思虑了很久,仆固怀恩眉头几次皱起又舒展,最后,想到了背上的疽,终是摇了头。

  “有郭子仪镇着,只怕我一起兵,麾下朔方军就降了一半啊。”

  他倒也没完全拒绝,只让移地健先除掉了叶护,这边熬死了郭子仪,再商议大计。

  这场见面终究是没能谈出什么来,分别之后,移地健向部众吩咐道:“我们向东,掳河东、范阳。”

  “大汗,为何近的不抢,跑那么远?”

  “给我丈翁一些颜面,也让唐主对他生疑。”移地健冷笑一声,望着仆固怀恩纵马离去的背影,道:“看到了吗?我丈翁脑后是有反骨的。”

  ……

  从中受降城回到灵武,仆固怀恩对待仆固的态度就有所不同。

  他一改往日的严厉,有时也会在仆固面前感慨上几句。

  “我仆固家为大唐战死了四十余人,可惜,连从龙之功都没沾上。你几个兄弟俱丧,往后我若不在了,你如何撑得起这份家业?”

  仆固道:“孩儿以为阿爷一心为国,不曾想过家族。”

  “蠢材,若非为了仆固一族,我何苦那般拼命。”

  “若是如此,阿爷为何不答应妹婿?”

  “我自有道理。”

  仆固怀恩板着脸,以说一不二的态度顶回了儿子的问题。可过了一会,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。

  “当今这个大唐天子,我与他打过,被他打怕了。”

  听了这句话,仆固一愣,渐渐握紧了拳,掷地有声地道:“仆固家男儿,哪有输一次就认怂的!”

  “啪!”

  仆固怀恩径直给了他一巴掌,道:“给你几天好脸色,你便狂起来了?!”

  这一巴掌重塑了他的威严,他想到背上那颗疽,沉吟了半晌,最后又道:“放心吧,我会为仆固家谋一条与国同戚的好出路。”

  最初,仆固不知这个出路是什么,直到杜五郎来到了灵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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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陛下让我来问节帅,他能否信任你?”

  面对仆固怀恩的杀气,杜五郎内心战战兢兢,面上却故作镇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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